一个笑容满面,雄心勃勃;一个战战兢兢,畏缩不前,像在市场上出卖自己的皮一样,只有一个前途——让人家来鞣。
——马克思《资本论》
马克思的异化理论产生于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方式,然而其适用性却极为广泛。在本节,笔者将马克思的异化理论与西方经济学中的寻租理论相结合,并尝试提出更具有广泛性的“制度租金”概念。
异化的最根本作用在于消灭人的本质,让人不成为人。谋生的劳动将社会与个人相对立,人的类本质受到了极其严重的破坏。除了满足人的需求,社会(自然也包括一切人与他们的集合)于人的意义全部消失。
马克思指出,私有制下对劳动产品的私有权使得“我们每个人实际上把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心目中的东西;你为了占有我的物品实际上把自己变成了手段、工具、你的产品的生产者。”因此,“你为了你自己而在事实上成了你的物品的手段、工具,你的愿望则是你的物品的奴隶,你象奴隶一样从事劳动。”
需要注意的是,是人类走向异化道路的是以异化劳动为代表的广义上的“人的异化”,但从这种异化中解脱出来需要打破的却不是异化本身,而是因之形成的某种关系。后者是由前者生产出来的。以犹太人为例,马克思和恩格斯解释道:“现实的世俗的犹太精神,因而宗教的犹太精神,是由现今的市民生活所不断地生产出来的,并且在货币制度中获得了高度的发展”,假如要从这种精神中得到解放,“实际上就是消灭市民社会中犹太精神的任务,消灭现代生活实践中非人性的任务,这种非人性的最高表现就是货币制度。”又如前文引述,“必须推翻那些使人成为受屈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灭失的东西的一切关系”,才能够回归到“人是人的最高本质”这一根本命题。由此可见,消灭一种已广泛实现的异化的实质,必须是(也只能是)对于异化所产生的一切关系的摧毁。从而使后者从对社会的统治地位走向湮灭,取而代之的是“人的关系”。同样在研究了《手稿》之后,汪丁丁认为, “制度”就是这一系列关系的总和。
依据《手稿》中异化及其扬弃的原理,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异化从个人受制于经济意义(以及生理上)的现实开始,劳动的异化产生了新的、异化后的“关系”。这种关系的总和,我们称之为“制度”。“制度”虽然是异化最终(直接的)结果,然而扬弃却是通过人类的仍然存有的人性对“制度”的毁灭和抗争实现的。
毁灭和抗争是人性与非人性的斗争,是整个过程的最高潮。但持续时间最久的,是异化的人逐渐生产制度和在制度中生产的过程。
现在我们转向异化理论的经济学展开。
笔者先要对“寻租理论”做简单的介绍。寻租理论提出者之一——詹姆斯·布坎南对寻租理论的定义是“个人竭力使价值极大化造成了社会浪费,而没有形成社会剩余。”布坎南的进一步解释是:“个人价值极大化的非故意的结果从那些可以归类为‘好的’结果转为看来显然是‘坏的’结果,并不是因为个人变成了有不同道德的人,从而改变了他们的行为,而是因为制度结构发生了变化,做出个人选择的环境改变了。”在这里,布坎南的理论与马克思的异化论便有一些重合之处了。现代寻租理论认为,寻租是为了获得和维持垄断地位从而得到垄断利润的非生产性活动。这显然是从市场和厂商角度对其进行定义的。
如果对现实社会进行考察,我们很难发现制度的源头,因此我们只能从现存的制度进行分析。当现存的某种制度其本身是落后的、非人性的、不合理的,那些从属于制度下的人的劳动,实质上是一种自我异化。
综合现代寻租理论与布坎南最初的公共选择式的定义、结合制度与异化论,笔者认为:首先,人的目的应当是实现人的本质,一切的手段都应服从于这个目的;然而当某人从属于某一个组织(实际上也就是服从某种制度),且组织制度本身是落后的、非人性的、不合理的,人的异化就产生了。这种异化同样也是以劳动的异化为起点。在这个过程中,人服从于制度,因为制度给予他工资(或其他要素)。而脱离了工资(或其他要素)他便无法或难以生存,于是他不得不服从于制度而从事异化的劳动。异化的劳动否定的正是他本人,因为异化的劳动只会使他距离实现人的本质越来越远。如果他的人性已经泯灭,这或许是幸运的结果,因为他将永远沉睡,在这种稳态中无痛苦地度过自己的一生;如果他还保留着自己的人性,他将意识到在扼杀人性的正是这非人的制度。他可能会陷入无尽的痛苦的思考,从而在痛苦中度过或终结自己的生命。而那些伟大的人,将运用一切的力量来将非人的、使人异化的制度摧毁,从而使全人类摆脱异化的命运,最终获得他自己的解放。
这个过程产生了寻租活动。制度中空缺的一个个位置,那些可以成为维持劳动者肉体存在的保证,就是制度用来寻租的筹码;人为了维持他的生存而从事异化劳动的过程,就是人向制度上交租金的过程。绝大多数情况下,脱离非人的制度从而寻求自我本质的实现仅仅从理论上可行——因为这将断绝他的经济来源,使他的肉体被自己的选择消灭。因此,“制度租金”的上交便成为了必然,劳动的异化与人的异化也成为了必然。对于劳动者或制度的服从者,“制度租金”表现为服从,表现为按照制度的要求去从事制度要求的、实际是无意义的、异化的劳动;对于制度本身,“制度租金”表现为制度的产品或产出,正如对于资本家而言,工人的异化劳动表现为归属于资本家的产品和财富。
在这个过程中,制度被“人格化”了,正如资本家在控制生产的过程中以及封建地主在收取租金的过程中被“非人格化”一样。制度既具有人格属性,又具有非人格属性。人格化的制度以为制度下的人们提供生活资料或货币的方式(类比为寻租理论中的“权力”)控制着他们,并要求他们为制度生产,也就是从事异化的劳动(类比为寻租理论中的“租金”)。
因此,一切的异化过程必然是寻租和缴纳租金的过程;反过来看,一切的寻租行为必然有异化的因素在其中。这是笔者对于异化理论的经济学展开。
结语:以全人类本质的实现使自我本质实现
无产阶级必须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中国的工人阶级单求得自己的解放不行,必须求得四个阶级的共同解放。
——毛泽东《在第一次全国统战工作会议期间对统战工作的指示》
人类的使命是追求自身本质的实现,在整个过程中必将伴随着异化的产生。正如恩格斯所指出的,这是“由矛盾引起的发展或否定的否定——发展的螺旋形式。”这种毁灭的过程,其实质就是以毁灭和解放的形式达到对人类本质的实现。
一切异化与异化形成的非人性的关系,它们存在的使命就是让它们自己被觉醒的、仍有人性的人毁灭,从而使整个人类距离实现自己本质比异化之前更加接近。
解放,最根本意义上的解放就在于回归到人,即“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也就是说,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本质。”当感觉和特性,一切都回归到了人本身,才会有“眼睛变成了人的眼睛,正象眼睛的对象变成了社会的、人的,由人并为了人创造出来的对象一样。”
毛泽东指出,“无产阶级要解放自己,就要解放整个人类。如果地主、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不解放,无产阶级本身就不能解放,必须全人类都解放,变成一个新制度,无产阶级才能最后解放自己。”
因此,终极意义的解放的实现,一定是全世界的解放,而不是单个人或单个国家的解放。从这个角度看,追求自我本质的实现,也就是追求全人类本质的实现。倘若要解放自己,就一定要解放全人类;倘若全人类都要解放自己,被解放的必定是全人类。